作者：李月亮

1

我妹要买房，看了很久，都不中意。

昨天中介小哥忽然挺兴奋地打电话，说新挂出来一套，户型特别好。房主两口子离婚了，房子一人一半，低价急售。只是里面还没收拾好，女房主本来不愿意让看，他好说歹说她才同意。

我妹就喊着我去了。

一进门，我倒吸一口凉气，瞬间明白了女房主为什么不想让人看。

那不是一个家，是个打砸抢现场。

电视是碎的，花盆是碎的，椅子横七竖八翻倒，锅碗瓢盆满地都是，卧室门有个大洞，地板上很多坑，连床和沙发都砸了……

那场景，就算毫无想象力的人，也能推演出之前发生过什么：歇斯底里的女人，青筋暴露的男人。剧烈的争吵，恶毒的咒骂。恨不得掐死对方，誓死不愿再有联络。

可是，我转了一圈，又看到另一些画面：墙上贴着孩子的画，书柜里有很多男人的专业书，沙发靠垫破损处女人精心缝过，卫生间整齐地贴着漂亮挂钩，厨房里有各式各样的烘焙模具……

分明，又曾是个温馨美好的家：孩子在客厅画画，男人在书房看书，厨房里飘出女人烘烤蛋糕的香气。

而这美好，显然已经灰飞烟灭。

别说当事人，我一个外人看在眼里，都五味杂陈，不胜唏嘘。

2

那套房子其实我们都看上了，但最终没买成。因为男女房主对一切条件都打不成一致，一打电话就撕，撕得中介都无语了，劝着我们放弃。

我自始至终没见过房主，但他们让我想起了一个远房堂姐。

也是七八年的婚姻走不下去，离得惊天动地。

先是吵架吵到动手动刀，堂姐觉得说不定哪天就会被老公砍死，家都不敢回，在娘家住了小半年。

然后抢孩子。四岁的儿子，姐夫为了不让堂姐见，幼儿园也不让上了，直接送回农村老家。姐姐奔过去找，婆婆根本不让进门。姐姐守在门外，隐约听到院子里儿子的声音，蹲下身哭成泪人，想喊孩子名字都喊不出。

后来分财产。彼时双方已是仇敌，连几十块钱的破自行车都争得你死我活。姐夫偷偷拿走了结婚时送姐姐的金项链，姐姐到处查姐夫的存款。

姐姐后来跟我说：夫妻过好了是福气，过不好就是负气。走到最后，你眼前就是一个大魔鬼，哪还有什么情分，就是钱。

3

这可能就是经典的中国式离婚。

天崩地裂，化身魔鬼，绝情互伤，老死不相往来。

可是，这样真的好吗？

几年后，堂姐告诉我，离婚后相当长一段时间，她都缓不过来。不敢想姐夫对她说的话做的事，一想起来就揪心地难受。后来姐夫让她看孩子了，但孩子跟她一点都不亲，可能是因为长期不在一起，更可能是奶奶爸爸的教唆，那个曾经她一下班就撒着欢扑过来的孩子，现在沉默着躲闪着，连她的手都不肯拉。她特别难受特别恨，不能原谅那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。可是，又总是不经意地想起他们谈恋爱的事，想起他第一次去她家，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礼物，她生病住院，他守了一夜没合眼……这让她特别分裂，不知道哪个是他，哪个是自己。也觉得自己特别失败，对下一段感情毫无信心。

我完全理解。

每个人都是一座火山，相爱时散发无限热情，倾尽所能给你温暖和光明，无情时喷出恶毒火焰，肆无忌惮地烧得你遍体鳞伤。

越是曾经相爱的人，越懂得如何毁掉对方。

为什么我们怕离婚？因为离婚，往往不只是一个家的解体，更是对一个人心理的摧毁。

曾经辛苦经营的家，精心打理的一切，最后变成车祸现场，破败不堪，所有心血付诸东流，于是痛彻心扉。

曾经昭告天下，要个某人一生相伴，付出过努力过，最后却分崩离析一败涂地。于是开始质疑自己，一定是我不够好，一定是我做错了什么，然后仿佛犯了弥天大罪，没脸见人。

曾经恩爱的人化身魔鬼，让你切切实实见识了人是多么善变，又可以变得多么丑恶，于是你开始对人性心灰意冷。

曾经倾心相爱，后来无比绝情，过往与现实剧烈冲突，达不成一致，又都难以否定，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在心里此起彼伏，于是你开始撕裂，几乎精神分裂。

后来再遇到相爱的人，在最恩爱的时刻，想起曾经跟某人也这样甜美过，而结果却那样不堪。于是忍不住怀疑：眼前这一个，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变成魔鬼？这一念起，就是兜头一盆冷水，灭掉你的热情和憧憬。你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么纯粹地投入地爱别人。

……

一场典型的中国式离婚，足矣把一个人打入十八层深渊，毁掉你的精神安宁，让你死掉一半。

4

那么，一定要这样吗？一定要把离婚变成一场你死我活的血战吗？

当然不。

我也见过“会离婚”的夫妻。

有个同事，跟老公异地四年，交流越来越少，隔阂越来越大，后来他好像有了外遇，她也终于受够了形同虚设的婚姻，俩人协议离婚。

他回来了一趟。俩人没吵没闹，就是坐下来，商量了一下孩子的归属，财产的分配。

其实也没啥可说的，孩子一直跟她，以后自然也一样。财产也不多，房子给她，存款各留各的。

她请了一上午假去办手续。下午很平静地来上班。

她妈怕她难过，去她家住了一周，感觉一切平稳，就放心走了。

前夫偶尔回来看孩子，三人一起吃顿饭，像朋友。

他回不来时，打电话问孩子的情况，她也耐心跟他讲。

毕竟是孩子的爸。她说。

她没有怨气，没有什么“我为你付出青春这么多年”……

也没有悔恨，毕竟当初人是自己选的，异地也是迫不得已，被时间和距离拆散的关系，有什么可悔可恨。

甚至，她也不想坐实和抨击他的疑似外遇，因为知道没意义。

后来他奶奶去世，她还带着孩子去参加了葬礼。

她说奶奶一直待她很好，就算他们离婚了，但奶奶的情分还在，不能亏欠。

我觉得这真是一个离婚的正常范本。那些离得头破血流的夫妻，真该学习下。

5

常见美剧里，离了婚的夫妻再见面依然点头微笑，甚至礼节性拥抱。

而这场景，在中国并不多见。

中国人的婚姻观是有点畸形的。

很多女人都觉得婚姻是一场压上身家性命的赌博，一旦赌输，一生尽毁。很多思想传统的老人，也觉得离婚是天大的坏事，离过婚的人都自带污点罪证。

所以，很多人不到山穷水尽绝望透顶，不肯离婚。而在耗尽了情分、积满了怨恨的情况下分开，自然就忍不住要发泄，要报复，要鱼死网破，谁都别好过。

其实婚姻就是一个合作协议。

两个人感情好，合得来，就达成协议，一起好好过日子。

感情没了，合不来了，就解除协议，各自寻找更好的伙伴。

只是好聚容易，好散难。会结婚的人很多，会离婚的却没几个。

因为解体，总伴随着是非，疼痛，利益纷争，这些东西，特别容易激发人性的丑陋，一不小心，就酿出一场悲惨狗血剧。

所以，能不能离得好，特别考验人的智慧、三观、格局。

有智慧的人，会知道头破血流地争个理争点利益，会让自己受伤太重，重到自己不堪承受，所以，不如好合好散，挥挥手让它去。

三观正的人，会知道婚姻是合作不是赌博，聚散离合在所难免，所以一开始就有心理准备，就自觉地保持自身的强大与独立，纵使离婚，也不至于万劫不复。

格局大的人，能站在高度上看问题，看得到问题的多面性，于是拎得清是非，相对容易宽容释怀，不会纠缠着小细节小利益里，把自己逼疯。

王菲在跟李亚鹏离婚时申明：和平分手，换种方式相处，对孩子来说，我们仍是一家人。

现在看来，这几句话真是经典。而且他们确实做到了。两个人各自安好，孩子生日时共同出席，事业有需要彼此支持。

做不成夫妻，还可以是朋友。做不成朋友，也不必成仇敌。

这才是离婚的理想境界，更是对自己的最大保护。

因为所有的仇恨、愤怒、怨念，都是对自己的戕害，杀敌一万自损八万。鱼死网破的代价，是自我毁灭。

所以若实在非离不可，也请要好好解散，不为别人，为自己。

-END-